衛洵答應一聲, 自然而然上了他的床，沐嘉樹瞥他一眼, 沒說話，給衛洵讓了點地方。

剛剛挪開一點，身子就又被硬是摟了回去, 衛洵抱著他，輕輕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, 柔聲道：“別擔心，一切都會好的, 我會一直在這裏陪著你。”

“……嗯。晚安，三哥。”

正如衛洵所說,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, 第二天傍晚，沐嘉樹和沐浩倡剛剛從公司出來，醫院的電話已經打了過來, 告訴他們沐言睿醒了，雖然身體依舊虛弱，但是沒有生命危險。

沐嘉樹在那一瞬間幾乎沒有反應過來, 半天才接連說了好幾句謝謝, 掛斷電話的時候, 積攢起來的疲倦反而一起湧上, 眼前頓時一黑。

今天兄弟兩個人鼻青臉腫地去開會，已經在公司受了一天的指指點點，各種版本的猜測層出不窮, 沐浩倡除了公事以外就沒再和沐嘉樹說過話，這時候才連忙扶了他一把：“怎麽回事？你沒事吧？”

沐嘉樹道：“爸沒事了。”

沐浩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，一時也不知道想哭還是想笑：“我要去醫院。”

沐嘉樹站起來：“我也去，你開車。”

沐浩倡：“……都到了這個時候，你還指揮我做事？”

不怕我開車開到一半把你推下去？

沐嘉樹“嗯”了一聲，催促道：“快點。”

沐浩倡：“……”

他心中狂奔過千萬頭草泥馬，悻悻地拿出鑰匙開車去了。

此時正是黃昏時分，夕陽緋艷，映在路邊的護城河上，半江紅波瑟瑟，沐嘉樹坐在副駕駛上，沈默地看著外面的美景。

沐浩倡偷偷看了他一眼，只能看到半張安靜的側臉，無論經歷過什麽，兄長身上那種不經意的矜持和從容從來沒有減少過，他早就應該認出來了。

兩個人到了醫院，衛紹成工作繁忙，在醫院守了一晚上，早晨剛剛離開，衛家的母子兩個都在，沐嘉樹只來得及匆匆打個招呼，就進了病房。

沐浩倡比他快一步，三步並作兩步撲到床前：“爸！”

沐嘉樹走到另一邊，俯下身子。

沐言睿的聲音虛弱，但已經可以說話了：“小樹，浩倡，你們來了。”

他從小光鮮到大，曾經也是名滿京城的美男子，又因為生活優渥，保養得宜，看起來要遠遠比同齡人年輕很多，但如今躺在病床上的樣子卻是老態盡顯。

沐浩倡答應了一聲，又問：“爸，現在好點了嗎？”

沐言睿沒回答，反而問：“你們兩個這是打架了？”

沐浩倡尷尬地看了看沐嘉樹，發現他沒有說話的意思，只好道：“呃……我和哥就是…….就是，現在已經沒事了。”

沐言睿道：“嗯，你都知道了。”

沐浩倡道：“……是。我都知道了……大哥回來了，還有，我媽，是文慧。”

沐言睿楞了一下，很快就意識到這是誰告訴沐浩倡的，頓時一股怒火湧了上來，冷笑道：“這麽多年了，沐家雖然一直低調，但是敢像這樣太歲頭上動土的，我還是頭一回見。當年怪我鬼迷心竅，現在這筆賬我非得和她算算不可。你別聽她胡說，沒有的事。”

沐嘉樹直到這時候才開口：“行了，您都這樣了，就先別逞強，休息好了再說吧。”

只不過他這句話還是沒有攔住沐浩倡，沐浩倡沖口道：“親子鑒定在那裏擺著，哪還有什麽胡說不胡說的。爸，文慧她畢竟是……”

他說到一半，看了眼沐嘉樹，自己閉嘴了。

文慧是他母親，沒養他但是生了他，沐嘉樹是他哥哥，他嫉妒他但是也仰慕他……現在該說什麽？說什麽都不對！

沐言睿醒過來的喜悅沒有維持多久，其他的煩惱又再次湧了上來，沐浩倡覺得又厭倦又疲憊，什麽都不想再說。

沐言睿道：“親子鑒定可以偽造。”

沐浩倡道：“但是是我在醫院等著，親眼看到它被拿出來！”

“好了！”

沐嘉樹道：“爸爸才剛醒過來，別再說這些煩心事了，一切都等爸爸的身體好起來再說吧。”

他直起腰向窗外眺望了一下：“現在的記者消息很靈通啊，一會我再多派幾個保鏢過來。爸，你要不要多睡一會？”

說到這個份上，父子三人簡直是尬聊了，沐嘉樹費盡心機轉移話題，沐言睿看看小兒子，也忍不住嘆了口氣。

難道真的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，就連他都不知道……這實在太荒謬了。

其實文慧有一句話還真說對了，他就是恨不得沐浩倡也是孟如生的，他的確很自私，但人心本來就是偏的。

現在文慧已經跟沐浩倡相認了，沐浩倡就成了文家的一道護身符，動與不動都是為難。

不管怎麽說，出院之後，他一定要親自查一查。

沐言睿道：“你們兩個過來。”

沐嘉樹重新回到了床前，沐言睿一只手拉過一個人，將他們的手掌交疊在一起，沐浩倡的掌心接觸到沐嘉樹的手背，像被燙了一下，猛地一抽手。

沐言睿道：“其實有一個問題，我一直都想問，但是我不敢問。你們恨我嗎？”

沐嘉樹和沐浩倡對視了一眼，想了想說：“或許沒有經歷過我自己的去世，您的病危，很多事情我都想不通，但是現在我想，恨不恨已經不重要了。不管怎麽說，您都是我和浩倡的父親，把我們養大，無論之前發生過什麽，我都不可能把您當成陌生人或者仇人……其實有很多事，不是一個人的錯誤，我也有錯，浩倡也有錯，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，所以這個問題沒有意義了。”

沐浩倡凝視了沐嘉樹一瞬，說：“哥說的就是我想的。”

沐言睿握著他們兩個人的手：“記住你們兩個今天說過的話，其實你們恨我，我也無話可說，今天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。不過你們要記著，你們是除了爸爸以外，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，這也是不能改變的，我做過很多錯事，現在很後悔，我希望無論什麽時候，你們兩個都不要再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。我在世上的牽掛只有你們兩個了，如果你們再有點什麽事，我死不瞑目！”

沐浩倡默默無語，沐言睿嚴厲地說：“我在說話，聽見了沒有？”

沐嘉樹反手握住沐浩倡的手，道：“爸爸，您放心吧。”

沐浩倡苦笑道：“是啊，放心吧。”

說了一會話，沐言睿也累了，兩個人都不敢讓他再次情緒激動，看著他吃藥睡下之後走出病房。

沐嘉樹看了看表，沐浩倡道：“今天我留在這，你回去，咱們換班來吧。”

沐嘉樹點了點頭，也沒說別的，轉身就走。

“哥。”

沐浩倡忽然又叫了他一聲。

沐嘉樹轉身。

沐浩倡望著他道：“剛才你答應的痛快，其實心裏也明白吧，咱們兩個永遠不可能像爸希望的那樣相處了。”

沐嘉樹噙著笑道：“你這是什麽意思，想跟我下戰書嗎？”

沐浩倡道：“你剛才說，文家的事等爸爸病好了再說，我知道，你是礙著我在這裏，承諾暫時不收拾文家，你這個情我領了。但是既然總歸要收拾，早點晚點也沒什麽意義吧？我還是那句話，你就幹脆的沖我來吧。”

沐嘉樹挑眉：“你很有氣概啊。到了這個時候，還想說那些你盼著我死的話嗎？是不是還要繪聲繪色地給我講一個生動的故事，仔細描述一下沐二少是怎麽行動周密的一步步置我於死地的？”

沐浩倡一皺眉，難得的沒有發脾氣，只是說：“不要用那種‘你是傻瓜嗎’的眼神看我，我現在的頭腦非常清醒。她是我媽，她害過你，這兩件事之間的矛盾永遠都不可能調和。況且我自己本身，也不是你想的那麽清白無辜。我沐浩倡的確是心理陰暗，自私自利，但我還沒有懦弱到敢做不敢當，用自己那點事賣慘來讓你和爸讓著我。用不著。”

沐嘉樹臉上的笑意沒有變化，他是一個無論何種情況之下都很少動真火的人。不過目前來說，也只有沐嘉樹自己知道，這得需要多少年的涵養才沒有讓他過去再給沐浩倡幾腳：

“沐浩倡，你是不是以為我吃飽了撐的，或者有反社會傾向，隨便有個人洩憤就行了？你說的沒錯，該算的賬我早晚都得算，但是，不是跟你。我沒那個閑情逸致跟你扯這些沒用的！你要是不想再挨踹，就給我滾一邊去，少在這裏胡說八道！”

沐嘉樹說完之後轉身就走，腳步還沒邁出去，胳膊就被沐浩倡拽住了：“哥！”

沐嘉樹回頭看他，沐浩倡又迅速地縮回了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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